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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姜维/钟会] 江湖

那个说书人在饭馆里待了有几天了。他穿着一身落拓蓝衫,风尘仆仆的,看上去也有些年岁了,只是眉眼间还透着点少年似的机灵。他别的故事不说,只喜欢讲三国时蜀国大将姜维的旧事,从出生讲起,顺道聊聊诸葛武侯,昨日里一阵风般地掠过了许多次北伐,看时日今天该是最后一讲了。

前几日听过的观众们照例来捧场,大咧咧地散坐在各处,就着面前的瓜子点心,并一壶茶,就能消磨半个晚上。

我在这里做了好几年,常见些四处吟游的说书艺人,平日里也喜欢跟他们闲扯些其他地方的见闻,只不过这个蓝衫客说起故事来舌灿莲花,私底下却颇为沉默,若是其他人我早混熟了,这个却不知什么来历,只道似乎是在找一个人。

讲三分故事的也有不少,他不一样的地方是,不爱谈刘关张赵子龙,只说姜维。一开始大家颇有些不乐意,一个卖艺的竟然还挑三拣四的,听他掉了一会包袱之后,倒是都津津有味地听起来。

“上回说到汉主刘禅敕令姜维降魏,蜀军哪肯服气,个个跳脚拔刀,唯有姜维按下心中不甘,亲往钟会帐中请降。”

一说到“降”这个字,下面就有人坐不住了,不忿道“钟士季哪有什么真本事!”又有人应声“姜维五十步笑百步!”

“一个是天下英俊,一个是年少知名,合该是英雄惜英雄,奈何不早日相逢!”说书人清亮的声音压过众人的争论。

他又接着道:“那钟士季素慕雅士之风,一见姜伯约心喜非常,出则同舆,坐则同席,相交日密,情好欢甚。”

“姜维心知钟士季心怀异志,正可借此机会谋复汉室……”

说书人遂引了一大段姜维当日说过的话,尽是些拽文的字句,不听也就算了,正好掌柜的催人去上菜,我便端起托盘干活去了。在桌子间绕来绕去,最后剩两碟小菜,几片酱牛肉和拍黄瓜权作晚饭,是方才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同样落拓的老者叫的。

喝的是粗茶,吃的是冷盘,也恁地寒酸了,不过我记得这人,他前几日每晚都来,只不过换不同的位子。最初我猜他大概是个喜欢听书的人,花点小钱来蹭一会,也算个寄托,人老了难免无聊不是?后来渐渐的有些好奇起来,他比其他顾客都听得认真,但面上却从不显山露水,也不参与讨论,甚至整晚连看都不看说书人一眼。

但我知道他一定竖着耳朵在听。

再转回厨房,故事已经说到后面了,好像是姜维说动了钟会谋反,打算借押送邓艾之机发动兵变,却因消息不慎走漏酿成大祸。

“钟会眼见谋反事泄,人心蠢蠢,痛心疾首,悔不当初。上山容易下山难,别时容易见时难,欲法陶朱旧事,泛舟而绝迹,从赤松之游,羽化而登仙,奈何急流覆舟,岂可得乎!”蓝衫人一拍铁牙板,语调悲凉地唱起来:

“指鞭处,雄师直捣,千里王业!

   转眼间,洛阳已成,梦中楼阙。

   应笑我,胁命匹夫,身死名灭。

   谁曾见,志意未销,遗恨难解!”

众人仿佛被他那悲凉的语气感染了,方才的因谋反失败而起的嘲笑声稍减,冒出几句“司马昭这个老狐狸,跟贾充狼狈为奸!”但也有人说“钟士季便是成了也做不了皇帝,螳螂捕蝉黄雀在后!”

说书人停了一会看着大家七嘴八舌,直到有人问起“后事如何呀?”才继续开口道:“天高本是任鸟飞,海阔便该凭鱼跃,谁知这姜维钟会,同床异梦心各有鬼,竟都收作笼中一对!”

他说着眼中竟似升起几分激昂之意,好似身临其境,见证过那场惨烈的暴动,手中打的节拍都有些不稳了,他跨上前一步,摹钟士季状曰:

“君不见,孤城危危,火光猎猎?”

又侧开一步,作姜维慷慨之言:

“且看我,白首挂帅,银枪洗血!”

我心道这可奇了,和以往听的戏文里说得不太一样啊……姜伯约当是假意投诚,暗中离间钟会部众,其计甚妙,只叹天命不从,魏蜀本是势不两立,怎会并肩作战?那说书人仿佛知晓我心中疑惑,手中铁牙板一敲,吟道:

“阵前敌手成患难,假意相交已忘年。何为乎临危相携?终不负君心如铁!”

 “却说那城摧兵涌,箭矢如雨,姜维率钟会欲突出乱军之中,长枪横扫,近者立毙,然双拳不敌四手,孤舟难捍巨浪,不多时已是左支右绌,颓势尽显!”

然后说书人停了下来,蹙着眉头有些哀戚的模样。

四周听书的人不干了,正听到危急时刻,岂能戛然而止,纷纷起哄道:“怎么了这是!拼命的当口还能忘词了?”

“姜伯约杀他个落花流水!”

“你小子没听过书吧,一个是败军之将,一个是乱臣贼子,便是不同生也正好同死!”

我偷偷一瞥坐在角落里一直很安静的那人,他虽未说过一句话,也全没有被故事激荡了心情的表示,只默默饮茶,手指却不自觉地跟着说书人的节拍,时不时地敲打着桌沿。他一定很认真地在听,我忽然有些好奇,不知他对这戏说作何观感。

说书人扫了饭馆里众人一圈,长叹了一口气,接着道:“正当那钟士季拔剑自卫之时,不意一支冷箭自身后飞来,直取后心,姜伯约不假思索,回身一挡,左胁上硬受一记!”

“可惜姜维一代名将,竟死于匹夫之手!”

惊呼叹惋之声此起彼伏,有的捶胸顿足大喊道“怎不提枪再战?!”,有的痛惜“死不得其所!”,有的骂道“钟士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!”。我暗暗苦笑,大家喜欢听常胜将军的故事,哪怕是死也要死的气壮山河,却不知,英雄末路大抵如此。

我看向说书人,他并未因观众的热烈反应而欣喜,不知为何眼中反而有一抹失望之色。他抬手示意众人稍静,听他最后一段结语。

“钟会见姜维战死,心魂亦失,举头见天日昭昭,极目是黎庶元元,前路已断,回首不堪,眼中含泪,胸中郁悲,潸然长吟道:

廿载北伐不歇,凭谁记,战是伯约,降是伯约,死是伯约。半生筹谋计略,只落得,马声长嘶,西风长咽,故国长绝!”

听到此刻,那个沉默寡言的人终于有些震动了,他看着说书人,嘴唇动了动,仿佛有什么言语将要脱口而出,最终却还是垂下眼睛,举杯茶杯,慢慢地喝剩下的冷茶。

我见他好似听完了要走的样子,便凑上前去收拾空碟子,我一边囫囵抹了一把桌子,一边开玩笑道:“这说书的也真伶俐,说的好像自己上过战场似的!那钟士季可真有雅兴,临死了还不忘吟诗!”

那人微微摇了摇头,淡淡地道:“哪里的话,都是编出来的。”

我呆了一会,心中蓦然升出些矛盾的感觉来,他像是比谁都清楚戏说当不得真,却又比谁都更有几分切身的感触。我低下身去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,随口问道:“看来客倌是不信那姜钟二人真有什么情谊了?”

没有声响回应,我抬头一看,座位上空空如也,只有桌上静静躺着的几枚铜钱,证明他曾经来过。我又回头去望那站在众人中间的蓝衫说书人,喧闹声犹在,而他不知何时已杳然无踪。正好似两尾鱼,相逢于狂潮巨浪之间,待波涛平静,便各自消散于江湖。

 

—完—

 

注1:姜维北伐的时间跨度不止二十年,取“廿载”是做个约数。虽说是间接写当年事,不过我对其人其事都知之甚少,可能会有错误,某惶恐顿首。

注2:按说,姜维应该不是中箭死的而是被砍死的可能性比较大,不过……谁知道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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